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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【二】

  十日後。

  穆容華當初帶著珍二爺從關外馬場一路往江南「私奔」,之後兩人終於鼓起勇氣回江北永寧「面對現實」,她肚腹裡有娃娃的事,便是在那當口察覺到的。

  娃娃果然是天王牌,儘管游家「太川行」同行相忌她穆家「廣豐號」,儘管游家主事秀大爺長年來瞧她穆大少不順眼,最終看在娃娃的份上,還是忍氣又忍痛地把家裡二爺給了她。

  她進了游家大門,待養好胎順利產子之後,便會與游石珍一起回一趟關外馬場,那裡的事少了他游二爺還真不好處理,而他都好長一段時候沒回去了。

她之前要他先回去,覺得自己待在永寧無事的,還有禾良妹子相伴,游石珍不走就是不走,陪身子漸重的她又在永寧待下大半年。

  她喜歡永寧,亦喜歡關外馬場,往後該會追隨著他兩地往來,帶著孩子一道,呼嘯而來再呼嘯而去……每每思量,她俊逸面容便要揚笑,心情煦好如陽。

  不過此時,她心情好不到哪裡去。

  游家大宅的若谷軒是游二爺與她的院落,她今早仍在院子裡活動,練著姥姥教的「生得容易呼吸吐納法」,盼這一胎產得順利,而游石珍則一早就到「太川行」的碼頭區辦事,說是午時會回來與她一道用飯。

  她練著呼吸吐納練到一半,婢子跑來報知,說是有人來訪,訪的是她。

  姥姥來到永寧陪她待產,卻不肯讓她安排住所,而選擇落腳在一條街外的一處兩進小宅,據聞是姥姥的昔日舊友所留下的宅子。

老人家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,一旦決定了的事,甚少改變,她也就沒再多言。

這些天,姥姥時不時會過來探她,若老人家沒過來,亦會遣身邊的武婢過來問問她的起居和身體狀況,所以當游家的婢子跑來通報時,她那當下真以為來訪的是姥姥或武婢中的某一個。

  她只說了「快請!」二字。

結果,等到婢子將人領進若谷軒,她雙眸不禁瞇了瞇,袖中的手悄悄攥起。

  來的是穆家「廣豐號」幾房的親叔和堂叔們,共五人。

等不及婢子奉茶上來,更無寒暄,五人已將端坐不動的她團團圍困,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,先是勸著,對她曉以大義,接著是語帶威脅地迫她逼她,有的專扮白臉,有的就充當黑臉,演著大戲給她看。

  穆容華內心冷笑。

  身為穆家大房子孫,她捨了小女兒家該享的青春年華一手將「廣豐號」撐起,當她決定跟游石珍好在一塊,決定嫁他為妻,她便清楚自己是女兒身的事一旦公開,將在穆氏宗族中掀起什麼樣的風暴。

  她提前處理了,將「廣豐號」的主事大權循序漸進地轉交到五房堂弟穆行謹手中,而今該放手的她並不執著。

她自認未愧對親族,卻未想今日竟聯手來逼,要她再把手中幾處地契、店鋪和已所持不多的「廣豐號」股子吐出。

  當真夠了!

  若放在以前,單憑她一張嘴確是能戰退他們,但此一時分,她只覺身子沈乏,精神亦有些不濟,想銳不可當地堵回去幾句,越想,腦子裡卻越發空白。

  只是她表面仍撐持得很好,不動聲色撐持著,不想在這些人面前洩了底氣。

  突然——

  「喲,穆氏五房的幾位爺都在啊。這是娘家人來探看出嫁的女兒了,咱們當婆家的可不敢怠慢。」若谷軒外的小迴廊,一道身影暗繡錦袍,踩著緞面黑絲履緩步行來,光明正大踏進迎客廳。

  來者俊到完全沒天理、美到一整個沒邊兒,說話調調兒能氣得人狂吐三升血、內傷一萬年,正是人稱「沒心沒肺沒天良、我行我素我最威」的游家秀大爺。

  游巖秀一進廳裡就挑了張風水好、視線佳的梨木扶手椅落坐。

他大爺手勢一起,婢子們魚貫而入,替幾位穆家老爺上茶上果上糕點,跟著又迅捷地退至門外。

  「各位用點兒東西啊,都站著做甚?」游巖秀端起自個兒的那杯茶輕啜兩口,見眾人仍呆立著,他嘴角淡淡揚高。「怎麼?嚐都不肯嚐的,是怕咱們游家往香茗和茶果裡下毒嗎?」

  游家秀大爺,笑比不笑可怕,永寧城裡人盡皆知,而此際,他……笑了!

  五位穆家老爺倏地一閃,有椅子便坐,眨眼間全乖乖坐妥,把几上的香茶喝了,把茶果也吞進好幾個。

  他們幾個可都是看準了游巖秀外出不在才來侵門踏戶,真真沒料到這難纏的傢伙會突然現身,按他們所知,午前時候的游大爺應該待在「太川行」會館才是,此時出現,完全打亂他們的計畫。

  就他們所想,穆容華不過一個女孩子家,當初隱瞞真實身份掌管了「廣豐號」的生意就非常不對,即便她將「廣豐號」經營得有聲有色,還搶了幾次「太川行」的風頭,但生為女兒身就該安份,就該依附男子而活,她這麼做簡直……簡直可說是欺師滅祖了。

但——念在她將「廣豐號」經營得……還可以,所以他們幾房的長輩都可以原諒她,只要她答應交出地契和店鋪,然後把手中股子也釋出。

  游大爺駕臨,還是在他游家的地盤上,一動不如一靜,有腦子的都該瞧得出,所以穆容華把場子交出去,持續端坐不語。

  五位穆氏長輩中脾氣最衝的那一個禁不住開口了——

  「秀爺,咱們幾個過府來訪,主要是想找容華姪女談談咱們穆家底下一些田宅店鋪的事,那些東西是給大房兒孫,她雖是穆家大房裡獨一個,可惜是女的,豈能拿那麼多?」

  游巖秀慢條斯理頷首。「原來如此,我明白了。瞧四老爺說得如此義憤填膺,討債討到我府上來,倒提醒了我一事。」略頓,他往袖底摸啊摸,摸出一張借據簽單,當場攤開給眾人看。

「這是年前,四老爺家的穆七少同我『太川行』借錢銀時打下的借據,說是有一筆買賣穩賺不賠,所借的五千兩銀子本金連帶利息,開春時候定可歸還,可如今都秋天了,貴府穆七少連一塊銀元也沒還上,四老爺討別人債之前,是否該把自己府上的債先縷個清楚乾淨?」

  借據上確實是穆七少的簽字,還落了款,連指印也捺下整整十枚。

也不知當初游巖秀使了什麼法子,又或者穆家四房的七少爺真覺那買賣穩賺不賠、胸有成竹,那借據簽單上竟還加註一條,寫著,倘是不能在期限內將借金還清,穆家「廣豐號」南岸碼頭的大貨倉便歸游家「太川行」所有。

  「這不可能!」穆四老爺雙目都快瞪突了,粗嗓拔高。「南岸碼頭的大貨倉……那、那地契可不在七哥兒手裡,哪能任他隨意拿來抵押?!」

  游巖秀啜了口茶,再次慢條斯理道:「怎麼?四老爺真就確定,那地契不在七少手中嗎?」

  眾人怔住,幾雙眼睛全望過來,聽他又道——

  「唯利是圖是我的本性,錙銖必較是我的樂趣,說開春要還,可是沒還,如今初秋了,各位覺得我遲遲沒上府討債是突然轉性了嗎?」

  腦子再鈍都想得到,那、那定然是游家秀大爺已從穆七少手中得了什麼足以抵押的好東西啊!

  「不肖子啊——」穆四老爺突然抱頭大叫,隨即往外衝。那南岸大貨倉是他四房手中最值錢的一塊地,不需做什麼,光收租金都可過上好日子,倘是真沒了……真沒了的話……嗚嗚,不敢想啊!

  五位去一,四位穆家老爺暗吞了吞口水,領頭那一位才要開口把今日來訪的重點抓回來,游大爺沒給說話機會,直接道——

  「我記得四位穆老爺家裡嘛……嗯,是還有幾位少爺私下來問,咱『太川行』一視同仁地把錢銀都借出了,借據是打了幾張,不過尚未到期,咱們還可以再等等,不急。」點點頭喝茶。「不急。」

  四張老臉立即變色,領頭那一位驀地立起,不由得揚聲質問——

  「原來秀爺今日是趕來護雛的!你跟我容華姪女鬥得滿城皆知,你明明跟她不合,為何還要幫她?!」

  游巖秀……咧嘴笑了。「我跟她不合,那我跟穆二老爺你合嗎?你老兒肚子裡有她肚裡那塊肉嗎?有的話,我也可護你。」

  「游巖秀你、你別太過份!」老臉氣紅,可又不敢罵什麼太難聽的話。

「我過份?我可不過份。過份的是在座四位。」

游巖秀美目一抬,緩緩掃過四張臉,皮笑肉不笑。

「你們侵門踏戶要我家二爺的媳婦兒把好東西吐出來,就是從我游家口中掏食,那些地契、店鋪什麼的,明明當作嫁妝帶進我游家,往後由我游家子弟承繼,關你們穆家幾房什麼事?真要分辯,進府衙開堂來審,誰眼皮眨一下誰就是沒帶把的峱種,如何?」

  氣勢凌人啊氣勢凌人!

  遇到戰得渾身發光、戰到欲罷不能的秀大爺,避其鋒芒方為上上之策。

  這一次四位穆家老爺聰明些了,趕緊鳴金收兵,撤得灰頭土臉。

  若谷軒終於恢復該有的寧靜。

  游巖秀讓婢子再送上新茶,自個兒喝得愜意,坐著離他約有五步距離的穆容華在此時緩聲道:「那些東西是我該得的,而非穆氏宗族公中之物,族中長輩聯合來討,我也是不會給的。」

  游巖秀撢了撢落在襟前的茶果餅屑,哼了一聲——

  「我不管那些是誰的,只要進了我游家,就是我游家的,誰也甭想拿走。」

  他美顎微揚,發現穆容華正歪著腦袋瓜打量他。「妳看我幹什麼?」

  「今日看來,秀爺是恢復『正常』了。」穆容華微微笑。

  知她意指何事,是在說他因禾良意外生產,他崩潰到亂發瘋。

  臉微紅,他輕咳兩聲清清喉嚨,再度撐起氣勢。「哼哼,大爺我是『正常』了沒錯,所以穆家『廣豐號』等著被宰吧。妳與我家二爺既成定局,我總得找其他人下手已解我心頭之恨,穆大少說是不?」

  穆家「廣豐號」少了她,往後將會如何?穆容華想著幾房親人如今就似一盤散沙,接掌族中營生的堂弟穆行謹雖是同輩中最精明幹練的,怕也是孤掌難鳴,擋不住游家秀大爺的勢頭。

  但想要保住穆家根基,她信堂弟行謹是能辦到的,只是會辛苦些。

  「秀爺引誘穆家年輕子弟寫下借據,對幾房長輩們確實是當頭棒喝。」欸,她都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指責他。

  被說「引誘」,游大爺不痛不癢,涼聲道——

「當頭棒喝嗎?嘿嘿,穆大少也甭替自家長輩謝我,我擔不起。再有適才之事,穆二老爺說我趕來護雛,那是不對的,穆大少千萬別承這個情,我進若谷軒僅是想問妳一事罷了,絕無『趕來護雛』一說。」

  穆容華還是笑了笑。「在下明白。不知秀爺欲問何事?」

  「這幾天,幾回送禮送金去給閣下的那位姥姥,把我擋在門外便也算了,硬是抬進去的禮還全給退回,禾良若知道了,肯定想著要親訪一趟,但她還在坐月子,我應承過的,得辦妥了才好,所以……」大爺露出苦惱表情,與方才「戰八方」的樣子很有落差。

  「秀爺別送重禮,也別送金銀錦帛,姥姥不喜那些的。」

  「那要送啥?」終於問出來了,他暗暗吁出一口氣,覺得今日的穆大少挺上道的,非常識時務,一下子就抓到他欲問的點。

  穆容華一手擱在肚腹上,微笑。「秀爺手中定然有不少好茶,就送幾包上等茶葉,廬州六安、君山銀針、西湖龍井、洞庭碧螺春等等,我家姥姥嗜茶,無茶不歡,會、會收的……」

  游巖秀聽得正專注,哪知穆容華說著、說著……突然往桌上一趴!

  ……這是怎樣?

  是怎樣啦?!

  游大爺跳得老高,再見對方似因忍痛而蹙起眉心,他不禁含冤大喊——

  「穆大少,這次我可沒打妳,不是我幹的,妳不能這樣陰人!」

  就說了,這穆大少真不是好人啊!

  ***

  兩個時辰後。

  金陽淡淡,秋風沁爽,位在若谷軒石園子裡的紅瓦小亭中,游氏兄弟倆獨處。

游家秀大爺老早已定神下來,還有閒情逸緻讓僕婢們把茶具、小爐火全搬到亭裡,他親自煮起茶湯。

  游家珍二爺就完全像中邪似。

  老大煮茶給他喝,他拿來用灌的,還半點都不覺得燙舌或燙喉,咕嚕一響,整碗茶湯就順喉入肚。

拿茶當酒灌之後,他坐不住了,開始在亭裡繞圈圈踱步。

  珍二爺此時最想做的事就是衝進若谷軒內房裡,陪穆大少一起生孩子。

  但,不行啊不行,八成見識過家中秀大爺「發瘋作亂」的場面,穆容華對他千叮嚀、萬交代,要他屆時滾得遠遠的,不許他進去陪產,也不許他在外邊聽她喊疼,直到她喊他進去,他才可以推門而入。

在那之前,不准他輕舉妄動、恣意妄為、任情任性、為非作歹……反正就是他家老大在嫂子生產時幹出的事,一律不許他學。

  再加上姥姥接到知會後趕來坐鎮,他就更不敢造次。

  於是他忍啊忍,再忍啊忍,忍無可忍……依舊非忍不可。

  結果珍二爺在繞了近半個時辰的圈圈,將自己一頭東翹西飛的亂髮抓得更亂之後,開始出現明顯的自戕症狀。

  他選在一根亭柱前站定,高大身軀站得直挺挺,然後上身開始前後晃動,開始拿額頭去撞柱,一下、兩下、三下、四下……咚、咚、咚、咚……響聲非常規律,只是似一下重過一下,持續撞很久。

  「女人家生孩子,你也太不淡定了呀。」舒心暢意地喝茶吃果的游家秀大爺風涼話怎麼說都不會臉紅,完完全全忘記自己十天前才發過瘋。

  「大哥你不懂!」邊撞邊抗議。

  「我……我不懂?!你給咱說清楚,什麼叫我不懂?我好歹也生過——」

  就在這時,隱約傳來一聲叫喊!

  游石珍兩眼瞠圓,拿額撞柱的動作陡止。

他豎直兩隻大耳朵,青白色的峻龐一下子變紅,大聲嚷——

  「生了生了!穆大少穆大少穆大少!穆容華啊啊啊——哥哥我來啦!」扯嗓狂吼,高大身軀如滿弓射出的箭矢,颼地飛出紅瓦亭。

  亭中,游巖秀亦倏地立起,暗暗深吸一口氣後,整了整俊容又安然落坐。

  「開枝散葉了嗎?」他微勾美唇喃喃自語,舉起茶似要敬誰。「老太爺啊,咱兄弟倆可都給您辦到了。」

  忽地轟隆乍響,一陣塵飛粉揚!

  游大爺還沒感慨完,那根遭自家二爺猛撞的粗柱子竟就碎裂了!

  萬幸其餘的三根柱子還頂得好好的,沒讓游大爺被蓋在碎石紅瓦底下,但,大爺被驚到,不可能不咆哮——

  「咳咳咳……游石珍,你這個敗家子啊敗家子!」

  ***

  從前頭園子直直衝入內房,游家珍二爺中間還撞破兩扇門。

他不管不顧地撲到因使勁兒生產而滿臉通紅的穆大少身邊,嘴裡猶嚷嚷著:「哥哥我來了!妳喊我了呢,我來了我來了!」

  房中還有姥姥和三名僕婦,正在幫剛出生的娃兒清理。

  穆容華淚眼汪汪瞅著眼前這張焦急且對她充滿關切的峻顏,有些迷糊道:「……我喊你嗎?我……我好像沒喊啊。」

即便喊了,也是喊痛。

她知道生孩子很痛,卻不曉得會這般疼痛,痛到她都胡亂叫喊了。

  游石珍替她擦汗拭淚,也不管在場有誰,峻唇堵過去就一陣啄吻,邊吻邊道:「妳喊了,我聽得真真的,哥哥我這耳力妳是知道的,有心要聽,這院子裡什麼聲響都逃不過我這雙順風耳,所以穆大少,妳當真喊我了。」

  「是……是嗎?」

  「嗯嗯!」用力點頭。

  「當真?」

  「嗯!嗯!」點頭點得個使勁。

  「唔……好像真的……嗯,是有喊你了,而且喊得挺響的……」

  「所以我來了呀!妳喊我,我就來了!穆容華,哥哥我來陪妳,不怕的,不怕的!」要人家不怕,自己卻氣息短促,面色發白。

  「嗯,你來了……我真就不怕的。是真的……」穆容華眨眨眼,神志終於有些穩下,氣息略喘地說:「我、我方才是痛得難受,但現下……現下已不痛了,我生出來了……哥哥,我、我努力生出來了……」她露出些微虛弱卻俊逸的淺笑,將他粗厚溫暖的手掌反握,立即被他用更重的力道握回來。

  兩人四目相接,濃蜜一般的情感無聲流動,相視而笑,像兩個傻瓜。

  直到有人實在看不下去,搖搖頭把清理好的寶貝兒擱進兩人之間,終才打破兩人忘我的對望。

  「這隻娃不愛哭,挺好。」姥姥過來「棒打鴛鴦」,語氣儘管平靜,精利眸子和皺紋滿佈的嘴角卻都是帶著軟意的。她對自家外孫女兒又道:「讓娃娃挨著妳,多聞聞妳身上氣味,對娃兒的精氣神都好。」

  「是……」穆容華小心翼翼摟著小襁褓,不自覺又流出兩行淚。

  「莫哭,傷眼,要多笑才是。」姥姥終於微微咧唇,亦露出一笑。

  「……是。」穆容華忍著淚,俊唇笑開。「謝謝姥姥。」

  游石珍本就撲跪在榻邊,此時便跪著轉過身面對老人家。

他挺直背脊,雙臂舉案齊眉般擱在前頭,然後恭恭敬敬拜下——

咚!

重重磕落一記響頭。

他朗聲道:「謝謝姥姥。」聲音傳出,震盪整座若谷軒。

  老人家低應一聲,算是受了他這一拜。

  ***

  於是乎,在這日暖風涼的初秋時分,游家秀大爺在若谷軒的園子裡喝茶喝到咆哮,游家珍二爺則在若谷軒的內房中摟著妻兒呵呵傻笑,笑到淚水亂飆,那……游家的萬金小小爺呢?他幹什麼去了?

  從若谷軒通往淵霞院的路上,最近距離需得跑過長長的青石板道,還得穿過長長的迴廊,小小爺邁開步伐跑啊跑,再跑啊跑,跑得氣喘吁吁,他肥頰上的兩朵小酒渦仍不停閃動,顯然是歡喜到不得了,開心到一整個不行。

  終於終於,他跑進淵霞院的內房裡,撲到香香娘的懷中。

  「娘娘、娘娘!」被香香娘摟進懷裡,小小爺拚命嗅食那乳香濃郁的氣味,蹭來蹭去地開心嚷嚷。

  「曜兒是不是有什麼好事要說給娘聽?讓娘也一塊兒開心呢?」顧禾良才在貼身丫鬟銀屏的服侍下親餵完母乳,她將吃得香香也睡得香香女兒放回內榻,回身兒子便撲過來,她邊笑邊逗著兒子說話。

  「娘娘,嬸娘有娃娃是我,是曜兒喔。」

  顧禾良想了下道:「嗯……曜兒是說,嬸娘把娃娃生出來了,跟曜兒一樣都是男孩兒,是嗎?」

  「嗯、嗯!」抬起圓潤潤的玉頰,黑白分明的眼眸眨啊眨。

  顧禾良也對他生動地眨眼,內心歡喜。

  今兒個一聽到穆容華的肚子有動靜,她坐月子中不方便過去,便囑咐管家德叔和身邊的大丫鬟金繡多去關照。

她心想,姥姥已請過來坐鎮,穆大哥身體也調養得甚好,生產應是順順當當的,還以為得等到金繡回來淵霞院才能得知若谷軒那邊的情況,結果是被兒子搶了第一手消息報給她知。

  生兒生女都好,只要平安順產,孩子健健康康的,怎樣都好。

  她幫兒子脫去小鞋,讓他也躺進內榻,見兒子滾著小身子趴在娃娃旁邊嘻嘻笑,她心裡軟得一蹋糊塗,不禁探手輕捏他肉肉的耳朵。

  「曜兒又當哥哥了,喜歡嗎?」

  小小爺用力點頭。「喜歡!曜兒當了兩個哥哥,是兩個喔,曜兒要一直當哥哥。」肥爪朝娘親比出兩指強調著。

  顧禾良笑著頷首。「曜兒會一直當哥哥的。」

  娘兒倆一起躺平下來,把小娃兒圈在中間,有一句、沒一句地說著話,片刻過去,被揉捏肥耳的小小爺禁不住睡神來訪,挨在小娃兒身邊也睡著了。

  銀屏丫鬟過來放下床帷,安靜退出。

  不一會兒,熟悉的腳步聲進了屋、進到內房來。

  顧禾良正朦朦朧朧的,丈夫已撩開帷幔挨著她躺下,一臂輕環她的身子。

  她微微笑,揉捏兒子耳朵的手改而往後探去,撫著丈夫的臉頰。

  「秀爺今日辛苦了。」她嗓聲輕啞低柔。

今早穆家幾房長輩直奔若谷軒的事,她已聽了管事德叔稟報,本來一顆心高懸著,又聽到自家的秀大爺恰好回府,還有意無意地到場救援,一張利嘴打得眾位穆家老爺潰敗而逃……她高懸的心這才落穩。

  「嗯……真的很辛苦呢。」游大爺又開始可憐兮兮。

  顧禾良輕歎一聲,在他懷裡轉過身,與他面對面。

  「秀爺今日好威風呢。」她本能地去揉他的耳朵。

  游巖秀發出低低啞啞的哼聲,俊臉湊過來就索吻,他將妻子摟緊,吻著吻著就把臉埋在她頸窩裡不肯挪窩了。

  「禾良……」

  「嗯?」

  「妳說,咱們家老太爺會開心吧?是不是笑得樂呵呵的?」

  禾良想起那位創立「太川行」、影響丈夫甚深的老人家,心裡亦是一片暖意。

  「爺爺在天之靈,知道咱們家又添娃娃,必然是要開懷大笑的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繼續可憐兮兮。

  禾良感覺自己被摟得更緊,也感覺丈夫貼在她膚上的唇彷彿在笑。

  他在搏她憐愛。

她也笑了,繼續憐愛地去揉捏他的耳朵,微側過臉,將恬靜美好的一抹笑弧輕輕印在丈夫的耳鬢上……

    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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