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三】

  小小爺被暴怒的大魔爹拎回游家大宅,回到主院落「淵霞院」後,大魔爹當著香香娘的面前,當真「揍了他一頓」。

  他的肥爪被扳起來,手心向上,然後爹的手拍打下來,連拍三下。

  力道不很痛,但「啪、啪、啪——」響聲清脆,與其說小小爺被打疼了,不如說他嚇著了,以往他幹了什麼「傷天害理」的事,他家俊美大魔爹即使變了臉、動了怒,都不曾打他。

  而這一次,小小爺被打打了。

  很——傷——心——啊——

  「嗚哇啊啊啊——」男兒有淚不輕彈,但小小爺已到傷心處,他坐在榻上仰著頭大哭起來,圓潤臉蛋脹得通紅,五官揪成小籠包。

  「你還敢哭給老子看?!你把自個兒鎖進暗室裡出不來,那就算了——」游巖秀玉背其實已滲冷汗,心想當時還好有請建造暗室的工匠留通氣孔,要不,後果不堪設想。深吸口氣,他狠聲繼續指責。「你把我那匣子糖球翻倒了、吃掉了,這也都算了,你竟然拉那兩疋雪緞當墊子,把糖蜜黏得到處都是!你知不知道,那是準備送你娘親的東西,你這樣糟蹋,你對嗎?嗯?!」

  「嗚嗚哇啊啊——」小小爺邊聽訓邊哇哇哭,涕泗縱橫,好不淒慘。

  丈夫在教訓孩子,這一次,禾良沒介入,僅在一旁看著,陪孩子掉淚。

  「連老子的書房你都敢亂動?將來還有什麼不敢毀?」游大爺再罵。

  小小爺聽到這句指責,哭聲頓小,揮著手,用力搖頭。

  「沒沒……曜兒沒沒沒……叔叔……沒沒啊嗚嗚……」

  「不是你是誰?做錯事還敢抵賴嗎?你害你娘擔心到掉淚,還想賴給誰?」

  遭了冤枉,小小爺張嘴欲言,書房擺設大亂雖非他的手筆,但他確實害娘親哭得臉花花,眼睛紅通通了。

  「嗚哇啊啊——」他再哭一通,圓圓身子又滾又爬,想爬下榻去娘親身畔。

  游大爺擋在榻前,大有誰都別想越雷池一步的氣勢,但見孩兒哭成那樣,禾良再也忍不住了。

  她快步上前,才在榻邊坐下,小小爺已滾進她懷裡,埋在她頸窩嗚嗚哭著。

  「曜兒乖乖,不哭了,乖啊……」她哽咽道:「娘也有錯,娘沒顧好你,別哭了,你爹打打,他也痛的,曜兒不哭……」

  然後,禾良一雙水眸迎向丈夫陰鬱的注視。

  她忍淚道:「秀爺,真要罰,我也有錯……別氣了好不好?」

  此時,孩子抬起軟軟小手擦她的淚,禾良破涕為笑,親了親孩子濕濕胖頰。

  她湊唇在小傢伙耳邊,像說著悄悄話,其實聲量夠教丈夫耳聞——

  「曜兒,爹爹不跟咱們和好,怎麼辦?」

  游巖秀聞言挑了挑柳眉,有些急了,張嘴欲辯,卻聽禾良又「悄悄」道——

  「曜兒去拉拉爹的手,拉他來跟咱們和好,好不好?」

  游大爺頓住,臉微紅看著妻子,眉間鬱色褪掉大半。

  這一邊,小小爺很躊躇地晃著小腦袋瓜,原是垂得低低的頭終於抬起一點點,眸角迅捷瞥了俊美爹一下,又急急收回。

  好像覺得剛才那一眼沒有很驚嚇,所以勇氣足了些,讓小小爺願意再嘗試。

  烏亮眸珠轉來轉去,最後還是轉過來偷瞄俊美爹。

  這一次,他紅紅臉,鼓起勇氣離開娘親香香暖懷,慢吞吞蹭著小步伐來到俊美爹面前……他肥軟小手扯動爹的寬袖,然後去抓他的長指。

  「爹爹滴滴啊爹啊……娘娘……曜兒好好噗嚕呼……」

  男娃說話通常較女娃慢些,唏哩呼嚕一陣,游大爺倒也聽明白了,遂道:「要我跟你們好,就這樣?」

  小小爺眨巴大眼,嚅著紅潤小嘴原想再辯,辯說那書房不是他搞亂,但想了想,算了,能和娘娘、爹爹和好就好。

  「滴唔哩……」對不起啦!

  肥頭大耳的腦袋瓜垂得低低,伸到游大爺面前,任憑處置。

  游巖秀見狀,呼吸微滯,忽地一把撈起兒子。

  「好啦,跟你好啦!」游大爺粗粗魯魯噴氣,俊龐跟兒子的肉肉臉一般紅。

  挾著孩子,他踏前兩步來到妻子身畔。

  禾良已主動投進他懷裡,軟軟圈抱他的腰。

  「秀爺,對不起。」

  「禾良禾良……」喚著,喃著,游大爺張臂抱住妻兒,有些懊惱也有些欣慰地道:「妳哪裡對不起我了?妳沒對不起我,咱們游家列祖列宗肯定對妳感恩戴德啊……」因她生了這樣一個娃兒。

  游家這位小小爺不用多教,只須讓他多看,多看自能領悟,看到最後必成魔中之魔,奸險狡黠當是無人能出其右,這般人才投在經商之家,那絕對是家族之幸也,游家祖宗還不個個都笑歪嘴?

  禾良不很明白,但無妨,只要秀爺和孩子都在她身畔,在她懷裡,那就好。

  「啊!」她突然訝呼了聲,因丈夫和兒子一同推倒她,三人又在榻上鬧作一團。

  「秀爺……呵呵……哈哈……別搔我癢,啊!不行啦——曜兒曜兒……啊!別過來!曜兒救命……救、救救娘啊……呵呵呵……

  大爺和小小爺互攻互助、互助又互防,總之,前一刻讓禾良哭到掉淚,這一刻要讓她笑到噴淚。

  大爺和小小爺合作無間。

  ***

  然後,冤家自然路窄,不是冤家不聚頭。

  這一天,游巖秀帶著妻兒上岳家探望,還給岳父大人送來幾罈「太川行」剛進的好酒。

  一進「春粟米鋪」,小小爺不肯給爹抱了,扭著肥圓小身子急要落地,游大爺遂放了手,讓孩子自個兒走。

  小小爺衝到米鋪後頭,見姥爺在米倉做事,他歡叫一聲,先是引顧大爹聞聲抬頭,然後小傢伙才卯足勁衝過去。

  顧大爹張臂抱住外孫,那衝撞力道讓他不禁往後跌坐,幸好他背後有一袋袋米糧可倚靠。

  「阿爺——」小小爺的「姥」字還發不太出來。

  「曜兒,姥爺就想,你今兒個八成要來玩的,然後你就來了,你三天不來,姥爺就念你念得心慌慌啊!」

  「娘娘、阿爹,來來。」姥爺身上有好聞的米香,小小爺喜歡。

  「啊,秀爺也來啦!」顧大爹先放開娃兒,跟著「咿咻」一聲站起來,他搥著膝腿,小小爺有樣學樣,也幫姥爺搥起膝腿,惹得顧大爹感動到要掉淚。

  「來,我們到前頭鋪子去,瞧瞧你爹和你娘怎還沒進來?」

  爺孫倆手拉手,慢慢走。

  一踏進前頭米鋪,氣氛詭譎,風雲似要變色,連上門買米的幾位熟客都趕著結帳,不敢跟夥計或店主多聊半句。

  「小婿拜見岳父大人。」游大爺目光暫且從突然來訪的穆大少臉上挪開,朝顧大爹作了一個揖。

  「好、好……」顧大爹也被眼前情景弄得心驚驚。

  米鋪裡不僅游巖秀攜妻兒來訪,穆容華也來了,而游石珍又跟在穆容華身邊。

  拜見過岳父大人後,游巖秀復又調過頭「對敵」,聲嗓持平道:「穆大少可真有閒情,三天兩頭往『春粟米鋪』來,都不知這兒藏了你穆家什麼寶貝?」

  穆容華正要開口,游大爺卻搶先斷他話頭,朝自家二弟慢悠悠又冷幽幽道:「你回永寧也五、六日了,天天找不到人,這會兒倒成穆大少跟班,實讓為兄想不通透,你究竟忙些什麼?難不成穆大少請你當貼身小廝兼護衛了嗎?」

  「那個……」游石珍假咳了咳。「我當然有事要忙啊!」

  禾良接收到小叔求救的目光,心裡不禁一嘆,再瞧瞧爹戒慎的神情,這口氣實在越嘆越長。

  她想說說話、打個圓場,朱唇甫動,被眾人小小忽略的小小爺卻歡嚷一聲搶回所有注意力,然後他掙開姥爺的手,小身子朝穆容華飛奔而去!

  「曜兒?」禾良微瞠眸子。

  游大爺雖未發話,面色卻十分難看。

  這一邊,穆容華也怔住了。

  但見孩子撲在自己腿邊,仰起可愛圓臉,肥嫩小手伸得高高跟他討抱,沒再多想,他本能彎下身抱起孩子。

  穆容華之前就抱過游家小小爺,當時只覺孩子沈甸甸,很有分量,此時再抱,更覺分量加重,而奶香依舊淡淡甜甜,很可愛可親。

  小小爺賴進穆大少懷裡,肥手甚至勾著對方的頸項,當爹的游大爺當然越看越不是滋味,可又礙於這是岳家,而禾良亦在場,他這口火氣還得悶著燒,不免燒得五臟六腑都快悶焦。

  深吸口氣,游巖秀暗自握拳,準備將火力對準自家二弟。

  豈知他尚未開轟,已聽到穆大少驚呼出聲。

  「你、你……你……」穆容華兩手撐著小小爺腋窩,雙袖平舉,將孩子舉離自個兒胸懷,然後震驚地垂眼往下瞧。

  穆大少那襲瀟灑白袍,從胸前到腰下,被小小爺一大泡正宗童子尿濡染得黃湯湯、濕淋淋!

  眾人驚住。

  「哇哈哈哈哈哈哈——」唯有游大爺笑聲響到快將屋頂掀飛。

  「曜兒!」禾良覺得好氣也好笑,對穆容華又實在很過意不去,她臉帶歉疚,上前欲將孩子接下,游大爺已快她一著抱回兒子。

  到底是個當爹的,兒子尿濕褲子,抱法就得不同。他單臂把小小爺橫挾在腰側,沒讓衣袖沾濕丁點兒。

  當然,他游家是很有家教的,該訓斥時,還得說個幾句。

  咳了咳清清喉嚨,游大爺當著眾人面前「教訓」起小小爺——

  「你要嘛就對準他那張臉再……呃,咳,我是說,你要嘛就連屎一塊兒拉……咳咳,我意思是說,這到底是誰教你的?誰唆使你這樣蠻幹的?」

  「阿叔啊叔啊叔……他、他他答答答……」肥短小手胡揮,最後整隻揮向愣站在一旁的游石珍,小小爺信誓旦旦。

  「……我?!」珍二指指自個兒鼻子。「是、是我嗎?」

  「二弟,原來你才是幕後主使者,你真是……太讓我失望!咱們『太川行』跟穆家『廣豐號』向來只在生意場上見真章,私下還是好來好去,你怎麼會如此不長進,對人家穆大少使這種下九流招數?欸……」游大爺恨鐵不成鋼般搖搖頭,臂彎裡的小小爺也學著大魔爹搖晃腦袋瓜。

  當所有眼神全掃過來時,游石珍簡直百口莫辯,然而仔細再想想,他……他之前似乎真教過親親姪兒使這記狠招,只是沒想到孩子記得這樣牢!

  「你闖出來的事,自個兒去跟穆大少賠罪,別賴在我兒子身上!」游巖秀義正詞嚴地丟下話後,挾抱孩兒,另一手拉著妻子轉身就往裡邊走。

  經過發怔的顧大爹面前,他說話口氣整個緩和下來,道:「岳父大人,我先帶曜兒到禾良房裡清洗,等會兒再出來與您聊敘。」

  「啊?喔……好、好,你們去,等會兒就留在米鋪裡吃飯,咱滷了牛肉和牛雜,很入味,還蒸了一大籠奶香甜藕糕……啊!秀爺不愛甜食,咱險些忘了!」

  「不,只要是岳父大人親手做的東西,小婿都會懷抱感恩的心,好好品嚐,就算不喜甜食,有絕對要用心去嚐。」咕嚕——唔,口水會不會吞得太大聲?

  不管前頭鋪子接下來事情的發展,游大爺反正是痛快了。

  一進到禾良出嫁前的香閨,已對米鋪這兒熟門熟路的銀屏丫鬟主動去灶房弄水,禾良取出備在這兒的幾件孩兒衣褲,備妥後,似笑非笑睨著他們爺兒倆。

  「人不是我殺的!」游大爺趕緊搶白,他只是乘機落井下石罷了。

  禾良秀眸移到兒子臉上。

  「娘娘……」小小爺扮無辜。

  欸,算了,今日這般衝突算是輕微的了。禾良想著,越想越忍不住笑,她從未見過穆大哥露出那種迷惑又驚慌的表情啊……

  「你們爺兒倆實在是……欸……」搖搖頭,嘆氣。

  她起身接過孩兒,讓孩子躺在事先鋪好棉布的榻上。

  游大爺見妻子不似作怒,俊顏也就笑嘻嘻,他湊過來親親她的嘴,耍賴撒嬌。

  「咱爺兒倆就這德行,妳又不是不知。」

  然後,俊美爹又跟香香娘討親親,討很多、很多的親親,躺在棉布上的小小爺也不急,等會兒娘娘幫他換褲子,他也就能蹭著娘娘討親親了。

  現下的他可以嘿嘿笑,可以慢慢品味這遲來的正義!

  明明是他們把俊美爹的書房弄亂,最後卻賴在他頭上,哪能這樣?

  呵呵呵,他是笑中刀、綿裡針,他是游家最小的爺,卻也是最值錢的爺,比他家的俊美大魔爹還值錢,他是萬金小小爺啊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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